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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头吟
王维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
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
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
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
《陇头吟》为乐府古题,王维仿作七古,此诗作于开元二十五年,时王维任监察御史出塞,往河西边关监军。
诗篇幅短小,取材常为一人一事一物,或有为充实内容引经据典,很少有多个形象并行的,而王维《陇头吟》开头三句便抛出了三个人物角色。
壹
首先是长安少年。
王维只用“游侠客”三字写其性格。游侠客首先是富家子弟,家财支撑他们在长安城内四处交游。同年少成名的状元郎一样,由于生长环境的优越,他们多是积极出仕的。他们关心边事,他们渴望报国。于是一群轻生重义的少年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身临沙场,夜上戍楼,遥望太白,指点兵象。
而当镜头转向少年们渴望的边关,陇上却只有一位行人孤独地吹笛怀乡。边塞的音乐是不合时宜的,无论是此处触人心弦的笛声,还是李益笔下受降城外催人望乡的芦管,都使边关被忧伤萦绕。陇上行人或许被迫出征,或许也同长安少年一样,一腔热血奔赴陇关,而炽热的梦却在边塞日复一日的疾风中冷却。
毕竟战功哪里是那么好成就的呢?
关西老将戎马倥偬,行将就木之年还是在这边塞极寒之夜“驻马听之双泪流”。老将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将都封了万户侯,可自己功虽成名未就。
戎马一生,他不曾轻易流泪。
是笛声太凄凉。
贰
顾可久曰:(此诗)并使二事,一隐一显,是变幻作法。
这里顾的“二事”是长安少年恣意游侠与边关老将马背听笛,我认为吹笛的行人也可成“一事”。
那么为什么王维要用精炼的笔法减少画面、人物的描摹,将三个人物并列其中呢?
其实,少年、行伍之人、老将,正组成了一个渴望建立战功的人的一生。
年少时怀着单纯的报国梦想,渴望边塞的雄风能让自己“随风直上九万里”;而在边塞风沙的打磨之下,渐渐看不见建功立业的希望,只沾染了充斥边关的忧愁;可就算建功了立业了又得到了什么呢?还是如老将一般,被遗忘在了陇西的沙场。
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
王维是悲观的,他想劝慰老将,他想劝慰自己。你看,功如苏武也不过官至典属国,节旄白白落尽海西头。
可这看似劝慰之语不过是印证了铁血丹心无人知的命运是自古就有的,浮云依旧蔽日。
叁
这首诗给我一种浓浓的宿命感。
少年夜观太白星象为虚,行人吹笛老将垂泪是实。是否少年企图实现虚妄的时候,正如此一步步地走向悲剧的现实呢?
可是老将麾下的将属们不是也有封作了万户侯吗?
老将的命运也只是偶然而已。
而王维一笔苏武的典故,将这看似偶然扭转为必然。
那么王维为什么如此笃定地将悲剧划定为必然呢?
对于《陇头吟》的创作背景,百科上是这么说的:“长期生活在繁华都市的王维见到了奇异的边疆风光,感受到了艰苦的军中生活,诗情勃发,留下许多优秀的边塞诗。”
可《陇头吟》没有奇异的边塞风光,没有军中生活的泣诉,只有功不成业不就的碌碌的一生。
?《王维集校注·序》中提到开元年间早期,王维诗风“文质兼备,明朗刚健,具有建安风骨”,至开元二十四年李林甫任中书令后日渐消极。
而《陇头吟》作于开元二十五年,王维作为监察御史,前往河西视察。
此时,出于对李林甫上任的失望,他自然将老将的命运推向了功业难就。这样也不难理解王维的悲观:既然长安不见,自己又为何而为官呢?此处可见王维的避世心态在一步步形成,于是开元二十九年春,王维辞官归隐终南。
《陇头吟》可以看作是王维对长安少年的预言。
在李林甫的打压之下,出仕者的命运逃不开悲剧的结局。
?MacaronGiirl